《笑忘書》講的應該就是關於記憶吧?書裡有人想擺脫過去，有人刻意把記憶丟得遠遠、記憶卻像迴力鏢那樣自己又跑回來，也有人想抓住回憶，對亡者的回憶卻作對似的如煙散去；而人類對自己國族的情感，也有可能只是偽造出來的集體記憶。
看到這段的時候，我實在很忍不住想當前國內的政治氛圍，有群人義憤填膺地說「對啊，你看那個落敗逃到島上的什麼黨，就是這樣洗腦.......」如此云云，我也好想問某些人，那你們怎麼就相信現在你們緊緊擁抱、吹捧的日治情懷，難道就不是當時統治者刻意營造出來的假象所遺留的痕跡?兩邊的本質都是一樣，都是統治者為了方便統治、為了加強鞏固群體認同編造出來的謊言。
這讓我想起有位老師曾經說過類似：「民族認同其實是種幻覺。」這樣的一句話，現在看來格外真實。我說出這種對現在政治氣氛大逆不道的話，下場可能會很慘－如果之後有人要清算的話，如果以1969年的捷克標準，送去勞改也是很合理的結局－不過往好的方面想台灣沒有鈾礦可挖。
扯太遠了，還是要回到文本。
裡面有些篇章名稱一樣，講的卻是相反的情境，「失去的信件」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是講一個男人想抹去年輕時的記憶，想把某些信件處理掉好擺脫過去關於一個醜情婦的記憶糾纏，第二篇「失去的信件」則是一個女人不惜陪一個有口臭的男人上床，冀望那個男人能為她取回寫滿多年前回憶的信件，讓她能好好拚湊對丈夫的記憶。
「天使們」第二次出現的時候，裡面的天使形象則再被強化，迥異於我們平常認知裡的天使，這裡的天使應該是有其他意義:當許多作家都在歌頌青春、讚揚著孩童的天真，他的作品常會出現相反的形象，笑得天真燦爛的孩子總會做出些可怕的行為、傷害人的舉動，但是他們又是那麼無辜而且純真，譬如「天使們」這一篇裡，塔米娜－作者認為絕無僅有的女主角－漂到一個小島後遇到的那群怪小孩，看起來聞起來摸起來都很天真的小孩，其實也會最出可怕的事情，他們的動機如此單純，單純到好難找到什麼點去責備和反抗。
我猜作者講的天使，是從前那群信奉社會主義、信奉共產黨的熱血青年，而他曾經也是其中一員，被那樣的光和熱環繞，直到有天犯了錯，被踢出圈外，墜像永恆的黑暗和毀滅，當同樣的篇章名稱再出現，毀滅的是塔米娜，而那群會帶著燦爛笑容虐待她的小孩，是不是就像1969年前後那群把許多被踢出圈外的叛國者送上絞刑架的熱血青年一樣，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死亡，像在欣賞什麼儀式那樣，心裡一絲恐懼或憐憫都沒有，因為這樣的儀式可以加深他們的信念，就像我們跟著媒體起舞，深信著誰有罪、歡天喜地的看著誰被送進監獄過了幾年卻發現什麼事證都找不到那樣，這都是種加深信念的儀式－「他們之所以要讓什麼人痛苦，只是為了頌揚他們的世界，以及這個世界的律法。」。
這是米蘭昆德拉筆下或許是回憶裡的捷克和布拉格。
看過這些文字，再google上的美好圖片，查理士大橋上浪漫如詩的氛圍都變了調；1989年後，人們似乎已經遺忘照裡曾經發生過的荒謬之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歌舞昇平，恰如過往不同的統治者在不同年代慣用類似的手法：一層一層的洗去再覆蓋上新印記、新的盛世形象－有可能是刻意營造；最後沒有人記得自己曾有的經歷，可能連名字都不記得，昆德拉老先生想起卡夫卡這位先知：「在他(卡夫卡)的小說裡，布拉格就是個沒有記憶的城市」，對我來說，老先生也是先知；也許老先生不是先知，只是單純的因為歷史會重複發生吧?
人類對歷史的感知，可能不如我期待中的深刻，對歷史的傷感是少數分子專屬的憂鬱，對大部分的人來說，歷史就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歷史事件如朝露般一閃即逝，晨光降臨即被遺忘；......，它以人們再熟悉不過的庸碌生活為背景，演出一樁樁令人驚奇的事蹟。」，可是我自己也是矛盾的，覺得死命地往悲傷記憶裡鑽很不健康，卻也無法忍受這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的場景，一如我看到一些旅遊文，把布拉格描繪得如童話場景夢幻，會打從心底起雞皮疙瘩。
好在《笑忘書》裡有一個比較輕鬆的篇章，讀者(就是我)能在沉重的氣氛下獲得一點喘息。
這篇寫的應該是關於惱羞，穿插在塔米娜急著想拿回記憶和她最終還是被命運沖向自己想不到的鬼島孤島兩個篇章之間，講個容易惱羞的男大學生在鄉下認識了美麗的少婦，有天約了少婦在布拉格見面，但見面後卻發現少婦不如自己記憶中美麗而大失所望，這時一方面為了安撫遠從外省來幽會的少婦、一方面又想去參加難得的詩人聚會，他把自己搞得有點狼狽，還好詩人同情他，用浪漫的字句美化了他所面對的難堪，他也就信以為真－這段讓我想到某些極權政權的文宣，常常也是把屎寫成黃金。
這樣輕鬆歡愉的鬧劇後，繼續塔米娜最後的故事：
她後來一度尋回記憶，卻同時被推向一段可怕的旅程，受到有點可怕和變態的折磨，就如同前面所說，對於老先生筆下關於性的描寫，我一直無法參透，究竟為什麼昆德拉老先生要讓心愛的主角遭受到那樣的對待?這是對她不願遺忘的懲罰嗎?最後，溺死她的到底是水，還是記憶?那群圍觀她溺死的天真孩童，到底是過去的共產黨，還是從來沒經歷過那樣傷痛的後生晚輩?
這樣的穿插有點難懂，嗯，不過大師說這個小說是變奏曲的體裁啦，「這整本書就是一部變奏形式的小說，書中幾個不同的章節一個接著一個，如同旅行的幾個不同階段，朝向某個主旋律的內在，朝向某種獨一無二情境的內在，而旅行的意涵已迷失在廣袤(ㄇㄠˋ)無垠的內在世界，我欲辯卻已忘言。......。這是一部關於笑與忘的小說，關於遺忘也關於布拉格。......」
也又或許，作者選用了這樣的變奏形式，快慢之間，大調與小調之間。傷痛和歡笑之間，講述了一段歷史......
最後來聽一下書中提到的貝多芬op.111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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